巴金小说《寒夜》赏析:小人物的不幸映照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悲剧

　　三十年代的巴金，曾以“激流”式的美丽爱情扣动人思想卓立文坛。然而正是这位新生活的热情歌手，在时代跨出黑暗、走向光明的前夜，以冷峻的创作心态，深沉的现实主义笔调，勾画了一个在战时大后方阴冷生活底层困顿不堪、挣扎无力的“小人物”的卑微灵魂——《寒夜》的问世，标志了这位文学巨匠毕生创作历程中一座新的高峰。

　　小说题名“寒夜”，象征抗战后期山城重庆的艰难岁月。这里到处充斥着“警报、空袭、逃难，涨价、失业、流浪，饥饿、疾病、死亡……。”《寒夜》在这个令人窒息的背景下，展开了小公务员汪文宣的苦楚人生旅程。三十多岁的汪文宣，温良忠厚。他念过大学，也曾经有不少济世救人的宏愿，然而战乱时时威胁，贫困步步逼来，迫于生计，他到一家图书文具公司当校对，并违心让一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妻子曾树生去银行当“花瓶”。他处处低头忍辱偷生。可仍无法摆脱贫困，更无力解决由于贫困而大大激化的家庭矛盾。他的懦弱、无能加深了和争强好胜的妻子之间的隔阂，夫妻感情陷入极度危机。刻板、自私的母亲看不惯妻子的“花瓶”生活方式，两个女人无休止的争吵、中伤，永无宁日。为此，他企图以加倍的忍让求得妻子的宽容，使双方以妥协平息婆媳冲突。但事与愿违：妻子终于弃家而走，自己难脱失业的困扰，贫病交加，走投无路，终于在庆祝抗战胜利的欢呼声中吐尽了最后一口血痰。

　　《寒夜》深切地刻画了汪文宣作为一个“小人物”身处战乱岁月和黑暗政局双重挤压所遭致的全部身心戕害，汪文宣始终是一个处于重重“压抑”状态的个性。这种“压抑”首先表现为汪文宣生存环境对于他的敌视。异族入侵构成了极大的生命威胁。而政治腐败进一步加重了这种威胁;警报与空袭使他惶恐不安，备受妻离子散之苦，涨价与失业则彻底埋葬了他的青春和理想。他痛苦地活着、绝望地死去，犹如一点微弱的烛火熄灭于寒凝的夜气。其次，这种“压抑”在更真实的意义上表现为汪文宣作为一个“小人物”以一己方式存在的心理障碍。汪文宣无力承受生活的重压，也难以主宰激烈的家庭冲突。然而他竟因此逃避、退缩，以一种赤裸裸的“不抵抗主义”敷衍周围一切。他用拼命的工作对待不公平的待遇，他违心参加主任“祝寿”，忍受上司公开的勒索，他以笑脸和友善对待周围人的轻蔑和嘲弄，他以息事宁人的作揖态度应付两个争斗不休的女人。当他感到活得很累时，竟至于敷衍自己：对自己的绝症，先瞒后拖，既治又不治。他以一种透骨彻腑的倦怠，蜷缩在无边的悲苦中，没有一点抗争的企盼。汪文宣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于自我贬抑、自我损害，习惯于竭力扼杀自己的生存权益以求取生存的卑微人物，他过分地谦恭、自卑，缺乏自信力和生活欲;他随时可以为一切横逆牺牲自己，却丝毫不介意他这样做的是非曲直。这种畸形性格，病态气质，大大加速了汪文宣人生悲剧的进程。这是一个受难者，但他的受难决不会引向崇高，只能供人悲悯。

　　《寒夜》以一个小人物的不幸映照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悲剧。“夜的确太冷了!”作者留在小说末尾的那一声叹息，给人以永恒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