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阮郎归》赏析

　　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翠鬟斜亸语声低，娇羞云雨时。伊怜我，我怜伊，心儿与眼儿，绣屏深处说深期，幽情谁得知。

　　身为北宋一代文学宗师的欧阳修，在其散文中，俨然是一位文以载道的庄重学者;但一到 “娱宾”消遣之用的词中，因受时代风气的濡染，却多有绸缪惋转之态与绮罗香泽之语。这样，他便给我们留下了一批清新隽永的艳情词。这首《阮郎归》，便是其中之一。

　　此词写的是一对情侣 “深处说深期”，幽会诉幽情的情景。全词上下两片，时、地、人、事皆同，因而显得浑然一体，密不可分。词一开篇，便将一位容颜佼好、身段苗条的丽人形象推到读者眼前： “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她有着白晰的肌肤，如花的容貌和柔细如柳的腰肢。再加上倩妆适宜，打扮入时，浅黛色的双眉就显得更加出色了。此时的她，正与情投意合的恋人窃窃私语。他俩正沉浸在幸福欢合情景的忆念中： “翠鬟斜亸语声低，娇羞云雨时。”“翠鬟”，指女子环形的发髻。“斜亸”，即斜垂。“翠鬟斜亸” 四字，写出了女子云鬟斜垂、风流秀曼，低首在与恋人卿卿我我、窃窃私语的情状。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她说的乃是自身最为隐秘之事： “娇羞云雨时。”“云雨”二词，出自楚国诗人宋玉的《高唐赋》。赋中写楚襄王梦与神女相会于高唐。神女自谓她外出时，“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意即早晨化为云，晚上化为雨。后来在文学作品中，便称男女欢合为 “云雨”。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女子，深受伦理观念的拘束，按照常规应是 “发乎情，止乎礼义”。她应“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是，她却冲破了这一罗网。尽管是面含“娇羞”，但她毕竟是在那儿低声话“云雨”，细语诉衷肠了! 那么，置身一旁的 “我”又是如何呢?“伊怜我，我怜伊，心儿与眼儿。”“伊”，即你。原来他俩正是一对恩爱无比的情侣： 你爱我，我也爱你。这最为简洁凝炼，也最为动人心弦的话语，发自两人心底，出自两人眼中。这，只要从心灵的窗户——彼此的眼神里就可看出来了。而这一切，乃是二人的一片“幽情”，因而结尾写道：绣屏深处说深期，幽情谁得知。“绣屏深处”点明二人“幽会”之处十分隐蔽。“说深期”，诉说着深切的期待。期待什么呢? 那正是密约佳会的 “深期”，自然秘不告人，所以说： “幽情谁得知。”词人运用“镜头渐扩”的笔法，使词的情境从女子一人——伊我二人——绣屏深处，如此渐次扩展，而其深藏不露的幽会和无人知晓的 “幽情”便和盘托出了。

　　有人曾一再怀疑欧阳修的这些艳情词是否伪托。如陈振孙说：“欧阳词多与《花间》、《阳春》相混，亦有鄙亵之语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也。” (《直斋书录解题》) 其实，只要去掉道学先生的有色眼镜，平心而论，像这样一首词确实说不上有 “鄙亵之语厕其中”，因而也就不必将其确定为“仇人无名子所为也”。反之，如实归为欧公所作，倒是可以看出他对男女性爱的较为正确的态度： 讴歌一种肉与灵的和谐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