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散文《二丑艺术》赏析

　　为奴才哲学画像，始终是鲁迅批判丑陋国民精神的重要课题。从满肚子鬼域伎俩却时时面露公允的“媚态的猫”，到首先找到战士伤痕、嘬着舔着而自以为不朽的“苍蝇”; 从脖子上挂了小铃铎领了群羊平稳走向奴役和屠宰的“山羊”，到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叭儿狗”。鲁迅先后以一幅幅出色的描摹剥出了奴才们“对于羊则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卑劣心态。在《二丑艺术》中，鲁迅再次以锐利的笔法，刻画了惯于小骂大帮忙的特种帮闲—— “二丑”的阴险嘴脸。

　　攻击主人的敌手又似乎不满于它自己主人的“二丑”，正是奴才相在三十年代政治生活里的特殊变种。渐趋激烈的思想斗争，使统治者急切需要新的奴才以供驱使。因为义仆太愚笨、“先以谏诤，终以殉主”; 而恶仆太简单，“只会作恶，到底灭亡”。只有以拳师、清客面目出场的二丑有其妙用。他的身份比小丑高。“有点上等人模样，也懂些琴棋书画，也来得行令猜谜”;他的本领也远非小丑可比。见到压迫，他可以“冷笑几声，畅快一下”。见到陷害，他也会“吓唬一下，吆喝几声”。更妙的是，他常常可以一面纵凶，一面又回过脸来无关痛痒地数落一番主子的是非。倚靠的是权门、凌辱的是百姓，打出的招牌是知识阶级。鲁迅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二丑替暴君奔走而以局外人自居的阴暗心态： “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会长久，他将来还要到别家帮闲，所以当受着豢养，分着余炎的时候，也得装着和这贵公子并非一伙”。临尾，鲁迅更为深刻地指出，这二花脸，恰恰“是小百姓看透了的一种人”，虽然脸上涂着种种迷人的油彩，但终究无法掩藏为虎作伥的真面。“只要取一种刊物，看他一个时期，就会发现他忽而怨恨春天、忽而颂扬战争、忽而译萧伯纳、忽而讲婚姻问题;但其间一定要慷慨激昂的表示对于国事的不满，这就是用出末一手来了”。恰如鲁迅所言，从二十年代以来，包括诸如文选派、载道派、学衡派、甲寅派、现代评论派、民族主义文学派等在内的许多学者、文人、雅士、君子们，都曾打着学问、道德、国粹、民意、公义……各式旗号，在政治舞台上演出过这 “最末的一手”。但无论其如何变化多端，都无法挽救其主子的没落命运。鲁迅以深刻的洞察力和预见力，论证了二丑艺术的必然破产。

　　从乡间戏台上的二花脸谈到政治文艺舞台上的二丑，从二丑的生存方式谈到二丑的最终结局。鲁迅先生以精妙的构思、传神的刻写和辛辣的嘲讽，确立了本文鲜明的战斗精神， 同时赋予本文以迷人的艺术魅力。 文章析理精微、 刺入骨、 嬉笑唾骂， 既一鞭一血痕，亦且余音悠然，耐人咀嚼，堪称鲁迅后期杂文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