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相非相 如梦之梦[第2页]

　　当时我甚至说，这是我最失望的赖声川作品。

　 　中国最著名的昆曲剧本《牡丹亭》，全本有55出，演出要3天，可是柳梦梅、杜丽娘不过在第二三出就出场了。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从一个女生拿着一本 书站在雕塑前，到引出故事的作者导入故事，前后不过几分钟。《如梦之梦》为什么要用那么久的前奏?我不理解。因此在2013年，我放弃了观看下半部。

　　然而在2014年，卢燕先生替换了史可饰演老年顾香兰，因为她一直是我心目中最美的中国女性，我决定再看一遍《如梦之梦》。也正是这次观看，使我对这部作品产生了翻天覆地的认识转变。

　　上半部看完之后，我彻底陶醉在那样恬淡迷蒙的气氛之中，我在想，是什么使我发生了这些转变?剧本还是去年的剧本，可是为什么节奏似乎比去年好?演员为什么变得可信了?是因为我看的是第二遍的原因吗?是因为“生书熟戏”的老话吗?

　　后来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可能就是剧场艺术不同于电影和其他艺术门类的魅力吧!

　 　当一出话剧换了几个人演，换了一个节奏，整个剧场中的所有演员的气场，忽然就都吻合了，然后也就产生了非同凡响的化学反应。那些原本看着平淡无奇的故 事，似乎一下子被点燃了，人性和意义在散笔中复苏，更在下半场彻底返照回来，观众因为看到剧中人物仿佛在自己面前轮回转世，遭遇奇异宿命，心中也不禁产生 无限苍凉之感。

　　上半部开场时，当白发苍苍、88岁高龄的卢燕先生开始在环形的台上低头蹒跚而行，我坐在剧场的“莲花池”内，旋转着椅 子，目送她走完一圈，我看到过程中她的“不演而演”，看到三十几个“行人”从她身边一个又一个地走过、跑过，我担心她跌跤，担心她被人撞到，我知道她就是 老年的顾香兰，但另一方面又分明知道她只是卢燕先生本人。

　　她只不过无意中闯入了这时间的洪流，走到了白头……我热泪盈眶。

　　那一刻，我就彻底进入了这场戏，也更理解了赖声川剧本中这个开场的深意。

　 　医生小梅是上半部出场的第一个人物，由赖梵耘扮演。如果说2013年的李宇春塑造了一个干净果敢的女子，赖梵耘则用她生活化的表演，在这上面增加了一层 温凉──那种真正可能会关注5号病人的情况和故事的真诚和悲悯。我觉得她演得非常好。这个角色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发挥的戏，但是她的内心又要很有戏。这仿佛 是京戏的紧拉慢唱，内心即使已经焦躁不安，表面却仍要强忍，体现出不世故的平静──她也很好地帮我进入了这个戏的内核。

　　当我怀着这样的心情看完7个半小时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如梦之梦》是一部了不起的“艺术家作品”。

　 　属于艺术家的恣意的一面，在极度宽容的时间长度和突破性的剧场环境中，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它也充分展现了赖声川先生在话剧创作和导演上天才的一面。在 这部作品中，他堪称世界上第一流的“戏剧建筑师”，他像建筑师贝聿铭一样，准确地用他对中西方文化的领悟和贯通力，试图构建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剧场艺 术。

　　他用非常清晰和宏大的视野，铺开故事，又在细节处精雕细刻，却从未因此丧失天真而陷于过度雕琢。《如梦之梦》的12幕，90个场景，如中国画里的“曹衣出水”，衣饰纹路紧随肌肤起伏，却无一处不自然妥帖。

　　而我在第一次观看时本来觉得太散的那些闲笔，在纵观全局之后，我也发现它们的下法其实像围棋大师吴清源先生的落子布棋：原本看似闲闲放下，初看毫不起眼的废棋，竟然不可思议地在他的后手──某一招棋后枯木逢春，抽枝散叶，撒花扬粉，产生出绝佳的战斗力。

　　比如堂姐为小梅介绍男友，小梅的本能恐惧和排斥，联系其后的故事中那么多婚姻和爱情的失败，不难找到一点端倪(如果小梅也是某个人的轮回)。而法国古堡中的日本妇人错认5号为艺术家，则根本是一个戏谑的讽刺──因为5号就是爱艺术的亨利的转世。

　　其次，最直接也最突出地表现出赖声川不羁的创意和突破能力的，是他对于整个观剧环境的改造。在希腊的环形剧场中，是观众包围着演员。而在《如梦之梦》中，是演员包围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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