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奇观闹斗牛

　　说起斗牛，海外朋友一定想到西班牙的斗牛，人与牛斗，一方红布挑动了牛性，于是剧斗开场，有时人刺杀了牛，有时人被牛触死或伤，刺激倒是刺激，不过总有些冷酷、残忍。金华斗牛，却是牛与牛斗，可说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整个过程充满精彩激烈的气氛，其热闹刺激，不在西班牙之下，却丝毫没有血腥气。

　　金华斗牛，地区就在浙江中部的金华、武义、浦江、义乌、永康、兰溪等县，其中尤以金华东乡为盛。如曹宅、鞋塘、浬浦、岭下、仙桥等地，十日一斗，除风雪之日或农忙季节外，很少间断。

　　参加角斗的牛，多为未经阉割的雄性黄牛。这种牛体健力壮，性情凶暴，不擅耕作，却善角斗。用于角斗的牛，当地叫“操牛”，平日有专人护养，一般每日要喂大麦四至六斤，佳酿三至五斤，睡处讲究清洁、干燥，其待遇往往数倍于耕牛。若是上等的“操牛”，据清人陈其元的 《庸闲斋笔记》所载，还要“卧以青丝帐，食以白米饭，酿最好之酒以饮之。亲朋相访，主人款之，呼酒必曰： ‘慎毋以饮牛之酒来!’ 乍闻者以为敬客之意，殊不知饮牛之酒乃是上上品，客不得而饮之也。”真是待如上宾。临斗前几日，牛主还要给 “操牛”改善伙食，饮以陈酒、白糖、鸡蛋，甚至以人参滋补、鸦片提神，以便使 “操牛”兴奋耐斗。

　　挑选 “操牛”，一般以颈短、肩胛高大、后腿健壮、角粗而短、尾短而细、外观如雄狮者为佳。平时，牛主常以斗技训教，如架、并、撞、抽、挂、顶、角之类。并根据“操牛”的体格形态和角斗战术，给它起个漂亮动听的名字，如“麒麟挂”、“乌龙枪”、“千斤撞”、 “小金刀”、“赵子龙”等。“操牛”入场前，牛主还要对它的双角加以修削，使其尖利，并用青麻绳绑扎角的根部，用皮套捆束额部，以资保护。

　　旧时的斗牛场地，一般选择广阔平坦、四周有浅山隆起的水田。这种斗牛场，多属庙产或由私人捐献，常常是整年作斗牛之用，平时多令其荒芜。即使有人承租种作，一遇庙会赛神、祠堂庆典等重大活动要行斗牛时，则要立即铲除所种的作物，交付使用。开斗前，须将水田犁平，灌一层浅水，以田泥柔软适中又不致陷足为度。水田东西两端，用毛竹扎起两座“龙门”，门上张灯结彩，作为双方 “操牛”的出入口。水田四周，打起木桩，拦以绳索，以防观者进入。斗牛之日，四乡八镇的男男女女，纷纷云集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四周的浅山上，从高处往下观望。各路摊贩，也闻风来“赶会场”，真是人山人海，把斗牛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操牛”入场前，各村要先“迎牛”。牛主尽其所能，将“操牛”精心地装饰一番，以引人注目。这时的“操牛”，额簪金花，角插雉羽，鼻束头牌一面，上书徽名，如“乌龙枪”、“赵子龙”之类，远远看去，犹如戴了武士头盔一般。牛背则披挂一块绣满金银花纹的红绸或白绫，绸绫上置一旗架，上插三角彩旗四面，其装束如同戏剧中的武将，显得威武无比。

　　“共、共、共”三声铳响，迎牛开始。各“操牛” 由牛主牵引，按村列队，高照灯前导，清道旗继之，在锣鼓唢呐的伴奏下，缓缓而行。“操牛”队中，各牛前都有一号旗，号旗因牛设色，或书或绣，标出 “百战百胜”、“八面威风”等字样。若是善战能斗，战绩辉煌的“操牛”，号旗则大书一“帅”字，或“大元帅”三字，以此炫耀。

　　牛队穿街转巷，沿郊野小路浩浩荡荡地开进斗牛场，绕场一周后，乐手鸣大锣十三响，各牛主则给“操牛”褪去披挂，四散而去，暂作休息。先期斗比的 “操牛”则由牛主灌老酒、喂参汤，作斗前准备。

　　这时，“当——”的一下，场上钟响，四位头缠青纱、赤膊裸足的壮汉步入场门，垂手而立，他们就是被当地称为 “拆牛手” 的裁判员。预先约定相斗的一对“操牛”，由牛主牵引，由对峙的两座 “龙门”缓步入场，摇摇摆摆，大模大样，一副“常胜将军”的派头。两头牛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只待气喘之声相闻时，拆牛手一声令下，牛主立即抽出自家“操牛”的牛绳，急速出场，到 “龙门” 口燃放炮仗。在一片 “碰碰啪啪”的炮仗声中，两牛相遇，始则虎视眈眈、怒目相向，继即你逗我弄，以探虚实。渐渐地，双方警戒之心逐步高升。最后，两牛低头杀尾，驼蜂突起，红眼圆凸、牛性勃发，终于你奔我突、你牴我角地斗将起来。

　　大凡参斗的“操牛”在战术上都是训练有素的。有的步伐稳健，屹立如山，进退有序，以逸待劳; 有的勇猛灵活，善捕战机，猝然攻击，出奇致胜。双方在交斗中视其对手，不时地变换战术，如以头首、前腿猛压双方颈部的 “挂”; 以力推压，迫使对方退缩的 “顶”; 以角之根部用力出击对方双角的“打”;突然猛冲，以额狠攻对方左右胛的 “撞”; 互相以颈相抵，甚至将头伸向对方腹部的 “并”等，各呈其技。尤其是势均力敌的两牛相斗，你顶我打，你撞我挂，一招一式、变幻莫测，忽攻忽守、起伏跌宕，其角斗之激烈、其场面之精彩，正如清人方元鲲的 《观村社斗牛》一诗所云：

　　尾株掉秃速，肉峰耸碨磊。

　　额裹首铠坚，角砺霜刃皠。

　　初交气一鼓，再接勇十倍。

　　进寸似肉薄，退尺怇身醯。

　　力皆九拒能，气肯三战馁?

　　触槐霓怒， 喻隐斐豹绐。

　　兀立扛鼎获，突击椎奋亥。

　　转战定勇怯，逐北判功罪。

　　两牛相斗时，由于脾气性情各异，其结局也就大相径庭。有的招架不住，便落荒而逃，优胜者也就颇具大将风度，就地立定，昂首高鸣，不再“痛打落水狗” 了。如若双方实力相当，又都争奇好胜，那么就斗得顽强，互不服输，都屏气塞息地斗将下去，斗个天昏地暗、血肉相飞，尚不罢休。此类情况，若不以人力排拆，就要斗死一方才休。这时，便是“拆牛手”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拆牛手”多由青年农民充任，他们身强力壮，机智勇敢，每当两牛斗得难分难解时，就倏地冲上去，插身于两牛之间，奋力抓住牛鼻，往横的方向，强行将它们分开。其场面也是惊心动魄的。

　　在斗牛时，观众的情绪是十分活跃的。初斗时，欢呼雀跃，气氛热烈; 斗酣时，屏气吞声、心情紧张; 等到胜负一分，则欢声雷动，纷纷向斗赢的牛主高声致贺。他们从这种干变万化、惊险奇绝的角斗场面中，既受到感官的刺激，又体味心灵的震撼，从而达到审美和娱乐的作用。

　　得胜的牛主此时此际是最快活的人了，他们乐得眉开眼笑，随即由亲朋好友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喜气洋洋地牵着“操牛”，一路燃放炮仗，凯旋而归。到家后，则要高点红烛，大放鞭炮，并立即割肉筛酒，大会宾客，觥筹交错，尽情痛饮，共庆胜利。此时，牛主的举止神态，正如清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所云：

　　斗胜之家，张筵款客，高朋满座，主人轩轩攘臂。矜其牛之能，曰：彼之角如何来，我之角如何往;彼如何攻坚，我如何蹈瑕;我意彼必从是出，而彼竟不料我从此出也。言之津津，几忘乎我之为牛，牛之为我焉。

　　对于斗胜的“操牛”，当然要论功行赏，又大大滋补一番，以恢复元气。自此，这牛便声誉鹊起，身价倍增。不久即有其他想饲 “操牛”的农家，央请“牛媒人”登门“做媒”，双方经讨价还价后，往往以高于此牛本价的价格而成交。成交双方即以“牛亲家”相称，养牛之牧童则成“牛大舅”。“操牛”过付之日，佩银牌，戴凤冠，有宫灯提炉开道、旗幡仪仗护送、笙箫鼓乐相随，虽嫁女娶媳，也没有这般隆重。

　　斗输的牛主，则意兴索然，羞愧满面，垂头丧气而归，甚至杀牛烹食，发誓再寻“操牛”，伺机再斗，大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以复失国之气概。

　　金华斗牛的来历如何，史志无考。民间相传一说是为了娱神。相传宋代明道年间，有永康籍官吏胡则，为衢婺二州百姓，奏免了身丁钱，民怀其德，立庙祀奉，并定时举行斗牛，以酬谢“胡公大帝”。另一说是为了自娱。金华古时为于越之地，相传越人本有斗牛之俗。古时，人们刚发明了牛耕，对牛的期望甚高。他们为了使家畜体力壮健，则在春耕前、秋收后，举行这种角斗，以促进养护，并自我娱乐。以后，汉族陆续迁入，中经数百年同化，才形成现在这种格局。原本以娱乐为主的金华斗牛，由于牛主为摆阔而大肆铺张，难免劳民伤财，历代官府曾多次明令禁止。然而，旧俗相沿，积习已久，往往禁者自禁，斗者自斗，自宋代明道年间到民国末年的九百多年中，一直长传不息。20世纪50年代后，由于土地、耕牛渐归集体所有，农家大多无力承养 “操牛”，斗牛之俗渐泯。

　　近年来，由于人民生活的日益改善，湮没约40年的斗牛风俗，于农历八月十三当地传统庙会之时，又在金华斗牛场一展风姿，给古婺百姓的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