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媚主流 在一个距离高考仅有数天的晚自习

　　在一个距离高考仅有数天的晚自习，高三教学楼对面的那栋老教学楼，突然间呐喊声声，窗外的夜色像海水一样迷蒙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攒动的人头，那一个个高一高二的学子们，伸长着脖子，扯着嗓子，竭力喊出对我们这些将走之人的祝福。

　　班上有些人依旧自顾自地写题，但大多数人还是像壁虎一样立马趴到窗户边，一边朝夜色蒙蒙的对面挥手示意，一边大声喊着：谢谢!谢谢!我的后桌更是感动得无法自已，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再做十几张试卷用以倾泻心中狂喜。

　　在那一刻，好像很多人看到了他们心目中真正定义的青春，像是步入一场电影一样，浪漫、感动、幸福、激情，无法言喻。

　　接着，我的同桌不带笑容地冷冷说了一句：“有什么用咯!好像喊几声祝福我们就能考得好了样的。”，此话一出，班上无人回应。然而，我跟她的态度，却几乎是一致的。那天晚自习，我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激动得拍胸咆哮a，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嚎啕大哭，想看看会不会有人从三楼纵身跳下，扑向梦想。

　　我并非反对此种感情的流露，只是对这种感情流露的形式，心生反感。不知对方人群中，有多少人其实并不情愿在半夜里像小疯子一样呼声大叫，但是，当大家都在呼喊，你不呼喊，当大家都在感动，而你不感动的时候，这份无动于衷就已经被打上了悖逆的底色，于是你将面临被集体抛弃的，现实或精神上的双重危机。所以，悖逆主流，往往需要以安全感的消耗为代价。当然，久而久之，大家由过度顺应主流，到开始享受参与主流活动的丰盛感、生命的存在感，以至最终变成了顺应自己新生的潜意识。我们的这种情感表达逐渐被框架化、仪式化，而后就自然而成为了感情表达的一种理想方式。于是：你们不经思考地制造感动，我们也不经思考地回应感动。一切指导我们行事的关键，是一种不依从于个体的心理感受，而来自于一种对主流的献媚(米兰·昆德拉所定义的“媚俗”)。

　　就像我的后桌碰见朋友不吃饭，会像励志教科书人物一样厉声喝斥道：“你怎么又不去吃饭，我要生气了!不理你了!”

　　就像临高考前的某个班级，俨然完全放下了个人主义的包袱，一齐高声朗诵着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来明志、助威。

　　就像高考誓师大会上，每个人都把拳头指向脑袋，叽里呱啦喊着一模一样的宣言，彼此煽动着最需要的官方情感。

　　就像升旗仪式上，同学偏要学着奥运会上的外国选手，把手放在胸口上，以示忠诚，却不知自己不经意站错到了美国人的文化队伍里。

　　当这样的一些因为献媚于主流，而变得整齐划一的行为开始泛滥的时候，本该有的那种对虚伪美德的抵触、对集体主义的怀疑，对片面盲从的反思，全部被掩盖掉了。当错误成为主流，有人跳出来说不的时候，这个说不的人，反倒变成了真正的错误乃至笑话。

　　在种种自我感动式、模式化情绪的催动下，我们或许已习惯于逢场作戏，但即便如此，又何必过度入戏呢?我们呼喊着一样的语言，我们磨平着身体上最显眼的棱角，然后我们的感情和个性，逐渐沦陷，变成了一种符号。而在有的时候，这样的符号，甚至可能催化出一场愚蠢而危险的革命。

　　盛大的祝福席卷荒芜的现实土壤之后，该来的依旧来，该去的依旧去。

　　高考送考时，好几辆大巴开入我们的校园，然后这时，许多人开始流泪了。但这种难免伤感的滴滴答答的啜泣，不久就演变到了后来的泣不成声。我不愿意揣度这样的哭泣是不是一种无意识的表演，但大多数人不是有意遮住自己的眼泪，而是彼此面对面的流泪，似乎不哭不足以体现真情和对高中三年生活的深刻理解。我至今清晰记得我当年的那位后桌，她哭得尤为惨烈，在车辆将要启动的时刻，她几乎笔直地站在车门前，脑袋不住不住地颤抖着，眼泪花花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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