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已至，夜未央

　　作者：冬城

　　(一)

　　原来又到了冬天。

　　我坐在颠簸的车上，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缓缓地漫游。其实没有下雪，但是气温很低，空气被凝固了，呆滞得没有了流动。没有云，天上一大早就铺上了一层灰色的画布，放了很久，没有人愿意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车子在前进，枝丫、碎石才动了起来。

　　“嗯，好像快到了。”“应该是的。嗯……今天特别冷。”前座上的两个人终于搭起话，我下意识地向右转头，四目微微触碰，然后继续望向车窗外。

　　(二)

　　那似乎是十年前。而更早的时候，天气比那时要好。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日子，云白得像棉花糖，天空离我更近，还可以摘下一朵。我就在卧室里整理物件，任意地听听歌，写写东西。妈在厨房忙着，“砰砰”的锅碗触碰的声音，在空气里奏响音符。不时飘过来的香味，在阳光柱里氤氲。恩，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在春天。生日会上来了很多人，谈笑风生的，碎碎念念的，喝酒聊天的，扑克游戏的，零食不歇的。桌上杯盘狼藉。你就坐着那里，抽着烟，闷闷的，不时走心地跟别人搭着话。楼下行人寥寥，偶尔车子跑过。时间过得缓慢。饭困阵阵。

　　(三)

　　以前的老砖房在城市里似乎都成为了古董，在村庄里却懒散地落在各个地方。一片大大的会变颜色的稻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将稻田画成井字。流水潺潺，炊烟袅袅，鸡飞狗吠，虫跳鸟鸣。夏天的风是不燥热的，风很大，很舒服。黄昏的时候，外出的孩子唱着歌蹦蹦跳跳地回家，挑着扁担的大叔大婶一摇一晃地往回赶，夕阳把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你总在那影子里摇摇晃晃。

　　那是暑假，我和我姐姐会来乡下住一段时间，爸妈还有伯父伯母把我们安顿好，就挥挥手跟我们说再见，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别打闹。

　　这里养了一只猫，穿着灰色的毛衣，一点点大，不过后来它一定是暴饮暴食，才长得胖嘟嘟的，又可爱又不可爱。初见它时，它就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生物，我俩咕哝着要帮它取个名字。我们觉得它优雅的猫步，缓慢的穿梭姿态，舔食的安静充分证明了它是猫小妹，想来想去，就叫它“咪咪”了。咪咪是很安静的，很听你的话。你很喜欢它。不管你出去还是坐在门口，咪咪都会在你周围转来转去。一到饭点你就会弄些猫食装在碗里，逗咪咪过去。

　　白天我们打扫干净一大片空地，搬着大块的石头，搭建一间小小的“厨房”，去周边采摘植物，拿各种各样的小器具玩“过家家”，咪咪就在旁边趴着，懒懒地晒太阳。我们玩累了，就洗洗手，吵着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你总是板着一副脸看着我们，欲言又止。而她却会说不听话，把衣服弄脏，但一回头就走进厨房，我们乖乖地跟着，生怕错过了“美味佳肴”。

　　厨房里有一个大大的木柜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碗、筷子，还放着很多调料、干菜等等，大包小包的。她拿出两包黑芝麻糊，将一直在“唱歌”的炊壶里滚烫的开水倒进杯子里，还一边搅拌一边说，“别吃太多，当心撑着吃不下饭了。他可会骂你们的。”芝麻糊很香，捧着杯子的时候很满足。

　　你们做饭都很好吃。她做饭的样子好看，头上的白发在灶台前的烟雾中隐隐约约很美丽，双手虽然布满老茧，但是摩挲我们小手的时候感觉很温暖。你的拿手菜是鸡蛋羹，就是蒸蛋。时间和火候总能把握得很好，出锅时的鸡蛋羹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就连那只小猫咪咪都会摇摇尾巴凑过来。

　　你很喜欢吃面，而且能吃好多，常听人家说，人老了还能吃好吃得多是健康的表现。你总是为此得意，“好好吃饭，不要吃闲食。”你总这么叮嘱我们。每每早晨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面时，看到你吃得很饱很高兴的样子，我就没有缘由地开心。有时最简单的葱花清面我也吃得很满足。

　　在这里还有我们的最爱。每天傍晚时候，电视准时播放动画片，不管我们在外面玩得有多疯，都会到点自然地拍拍身上的土，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小丸子”，然后惊醒般地向房间飞一般地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喘一边嬉闹。我想咪咪一定不止一次回头诧异地看着我们扬起一阵灰尘吧。每每这时，你总乐呵呵地坐在门前抽着烟，看着那烟圈慢慢升腾消失。我想，你是真的爱抽烟，不然我为什么总是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呢。

　　夏天很快就过去，夏天晚上乘凉躺着数星星的时候，时间也会很快过去。

　　(四)

　　十年前的很多个冬天，我们的除夕和春节都住在这里。那个时候的雪非常大，结冰的时候房前的水泥大坪上都可以慢慢地滑动，为此我摔了好多跤，房檐上还会倒挂冰棱，干枯的枝桠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冰糖”。然后雪越下越大，都成了大片的羽毛，从天堂飘落人间。这个时候我们两个小女孩最兴奋，舍不得去踩花大自然留下的一大床洁白的棉被，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待到一个大晚上过去，清晨迷蒙初醒，听到你的咳嗽声，闻到淡淡的柴火味道，便知道早饭快要向我们招手了。这个时候下定决心从暖被子里快速地窜出，裹上几件大毛衣、厚棉衣，踩着棉鞋，大肆向屋外跑去。世界的一大片白映入眼帘，我们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哈哈地相视而笑。

　　大地一夜间长高了好几厘米。我俩拖着棉鞋小心翼翼地踩在软软的白雪里，听着“呲呲”的声音，让脚一深一浅地陷下去。我们一边唱着歌，手舞足蹈地，在大自然为我们搭建的华丽舞台上完成了美丽演出。感觉到掌声的时候，我便冷不丁地搓起一团雪球向姐姐砸去，她被我逗乐了，我们开始了一场“厮杀”。虽然不是空谷足音，但笑声却在明朗的天穹里荡漾。被你大叫进屋，嚷嚷着“别冻着了，赶紧进来吃早饭”，我们会意地再次留下两排脚印，还有一直望着我们笑的胖瘦不齐的雪娃娃。

　　吃罢早饭，烧点白炭，架起火炉子，一个大家子围着火炉话家常。比电烤炉有味道多了。不过多久，两颊被烤得通红，身体都热热的，她摆出年货，招呼我们安心坐下吃。年货盘子是很可爱的，像花瓣一样分成好几格，每一格都会装上满满的食物，花生、瓜子、蚕豆、话梅、麻花……一天的时间很快就会溜走。在我们吃撑得累到躺在椅子上的时候，总能听到深深的呼吸声，你聊着天说说笑笑就打盹儿了。

　　待到除夕夜放烟花的时候，我们都很精神。你早就备好爆竹，我们这习惯叫花炮。有那种长杆子的冲天炮，也有拿在手里转啊转的小烟花，还有最恶作剧的响炮，比较好看的是那种一点燃丢在地上就会旋转的彩色莲花。色彩开漫天洒满地的时候，我感觉到老人和小孩是最接近的，小孩的内心纯净而没有目的，老人的心里淡然而没有杂念。

　　“明年过年我们继续放花炮吧。”你回过头高兴地冲我们笑着，深深的皱纹在夜幕里也淡了。黑夜里只剩下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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