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袭仿的母本《断头台》：苏联瓦解前的隐秘图示[第2页]

　　《狼图腾》与《断头台》的故事很相似。

　　《断头台》里第一个令人震撼的浩大场景，是草原上的立体性的对黄羊的捕猎，在作者的如橼巨笔的描写下，我们看到草原上的如洪水一泻千里的羚羊群，然后人类展现了疯狂的屠戳。这一段情节，我们可以对应于《狼图腾》中开始重点描写的狼群捕猎黄羊的描写，看到两者在构思上有着相似的成份。

　　可以说，《狼图腾》与《断头台》在开篇的时候，都是以轰轰烈烈的血腥味十足的捕猎场面展开小说的。

　　《断头台》里开篇的时候，提到了“四周不断有人在开垦荒地，为了寻找新的牧区，开掘了许多自流井，随后不计其数的家畜在草原上游荡，并逐渐向腹地进逼。”

　　在《狼图腾》里，一个重要的隐形的对草原的威胁力量，就是那些内蒙东部农业区的人对草原的无孔不入的蚕食。在作者的笔下，是凡受到汉人农业区文明影响的人，都像瘟疫一样，是草原的敌人，是比狼一样更危险的人。其实这种观点，我们看看《断头台》就会觉得并不新鲜。

　　《断头台》里还写到：早春时节，羊群转移到沙漠地带，准备产仔，“因为这种地方狼群很难到达，再说在沙丘间追逐羚羊也是徒劳无益的事”。在《狼图腾》里，我们可以看到，在描写蚊群袭击羊群的时候，放牧人也是把畜群带到了荒漠地带，因为相对而言，这些地方相对比较安全。

　　《断头台》里写到当地政府在捕杀羚羊的时候，强调这是上级的计划，“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完成肉类上缴计划。”而在《狼图腾》中，我们也看到小说描写了内地的饥荒，迫切需要草原上提供更多的肉产品。

　　《断头台》对《狼图腾》最大的影响的地方，还是小说的第三卷里描写的一个草原上的地痞流氓，掏了狼窝，带走了小狼，并因为藏身到当地的劳动模范的家里，导致了狼误以为是这个劳动模范抢了他的孩子，从而展开了一系列的报复，最后，酿成人兽俱损的惨剧。这个情节，实际上已经贯穿在《狼图腾》的整部小说中。其实，《狼图腾》小说里的核心事件就是陈阵养小狼的事件，然后作者又敷衍出了狼群猎杀黄羊、军马的大场面的冲突，但并没有动摇小说里养小狼的核心主线，《狼图腾》描写了养了小狼之后，农场领导希望用小狼诱引群狼上钩，在小说里，的确描写了群狼晚上围绕着营地嗥叫不息，而小狼也随声应和。只是《断头台》把劫走小狼的事件，放在了人类矛盾的刺激点上，不断激发着故事向前奔腾而去，不断在人类之间制造着仇恨的因子，从而矛盾激化，一发不可收拾。相比之下，《狼图腾》里的小狼收养，就显得平平淡淡，没有给人类生活带来什么巨大的影响。后来改变成电影的时候，编导也意识到小说里收养小狼并没有对人类精神与社会生活带来什么巨大的影响，几乎是以两层皮的方式在小说里存在着，所以，电影版里，增添了小狼收养给人类社会带来的矛盾冲突，里面的小狼伤了蒙古人的孩子巴雅尔，然后陈阵不远数里，怒责医生，换来了宝贵的救治生命的药品，这是小说里没有的情节。然后电影在最后，又是那个蒙古女人放走了小狼，而不是小说里的平平淡淡的小狼被陈阵杀死的情节。可见，《狼图腾》里并没有更多地赋予收养小狼的社会意义，而电影改编的时候，则强化了养小狼带来的连琐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狼图腾》除了对狼的猎奇行为作了纪实的描写外，对人事之间的复杂冲突并没有多少兴趣作出触及灵魂的解读，所以这个小说里的基本层面是一种文化的历史的层面，并没有对政治生活与人类的道德情感作出破坏性的揭示与解读，这也使得小说虽然被批驳者一刀刀地予以冷酷的审判，但并没有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弃若蔽履的抛弃，因为小说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它并没有触及到社会的政治根源。

　　相比之下，同样表现了掏小狼后果的《断头台》，就显然比《狼图腾》尖锐得多了。掏小狼在《断头台》里，弄得一个家庭家毁人亡，引发了草原上私有制的生成力量与平均主义的流氓无产者之间的矛盾激化，实际上表现了社会矛盾的强烈对峙，在掏小狼事件这个导火线介入后，引起了爆炸性的玉石俱焚的悲惨结局。《断头台》在这里是对社会的一种隐射与映射。

　　从这个意义上讲，《断头台》触及到苏联社会的精神支柱、社会矛盾、人类关系等种种尖锐的不容忽视的敏感主题，正是这些种种方面的涉及，使《断头台》里可以让我们看看前苏联大大帝国崩溃的一些隐形的因素。

　　我们先顺着上面所说的苏联的社会关系的隐形炸药，来看看掏小狼事件导火线诱发的是什么。

　　在小说的第三卷里，我们看到一个好吃懒做的牧人，意外地掏了小狼，中途进入了当地的种地模范家里，引发了承受失子之痛的狼的报复。

　　在这一段描写中，我们看到劳动模范提出了一个号称“人民当家作主国家里”的个人责任问题。他想承包一块土地，可以明确责任，也就是有限地使用私有制，进一步提高劳动者的责任问题。在小说中，我们看到，因为大呼隆的集体生产，谁都不关心集体，放养畜牧，是一种掠夺性的行为，生产者没有积极性，青年人都奔城里去了，牧民后继无人，这种种现象，都反映出在“一大二公”的社会情势下，民众抱着事不关已的态度，极大地限制了社会生产力。所以，劳动模范一生是功利的，他提出了改变生产关系的建议，以此来提高社会生产力，他的主张就是实行牧场承包，但是他的主意提出后，立刻遭到了农场党委书记的严厉指责，认为他违背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

　　因此，小说里的劳动模范身上集中体现了一种用我们中国人习惯称之为“资本主义自发势力”与“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小说里的人物看到了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他想引入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来激发社会的活力。而实际上，解体后的苏联选择的恰恰是小说里的劳动模范张扬的这种理念，从这个意义上讲，《断头台》不能不说敏锐地把握住了当下社会压抑不住的转型倾向。

　　这个劳动模范为了寻找自己的一块牧地，一块不让别人染指与破坏的私有的牧场，他决定翻山越岭，到山的那一边去寻找这样的牧地。但是他在探访新牧场途经山口时，却遇到了一个隐藏着冰雪之中的巨大的冰缝，与他同去的副手掉入了悬崖。

　　这段情节，相当具有经典性，也可以说是对苏联解体的一种超前的隐身与预言。

　　这个劳动模范的目的是一心一意地走他的私有化道路，他只有在一块无主之地上才能找到他施展他的欲望的平台，于是他不惜铤而走险，越过山口去，找它的资本主义去了。其实这是作者的一种寓言式敏感。艾特马托夫看到了社会上的一种倾向，看到了私有制蠢蠢欲动，作者也认为这是拯救没有活力、死水一边的当下社会的唯一的可行性道路，但是，他又深知这样的跨向私欲的道路是相当的危险的，路上潜伏着巨大的冰缝，因为山那边的无人监管的私有自由世界与当下的世界毕竟是有着巨大的缝隙与差额的，迈出那一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正折射出后来苏联解体之后，社会长久的动荡正是这种跨越之后所必然付出的代价。劳动模范的寻求私有的道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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