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目族：大理和林昭有多遠？

　　廖偉棠

　　今年暮春，我曾在洱海畔聽周雲蓬與另一位民謠隱士王嘯鼓琴相和，群山漸暗，湖水寂靜，悠然不知今夕何夕，樂盡悲來，得詩一聯：「江湖變歸雁，暝色入哀弦。」

　　這些漂泊到大理的音樂人，以前和我一起混跡那個波希米亞北京，他們就代表樂我心中的江湖，民謠歌者楊一、野孩子樂隊、舌頭樂隊、周雲蓬、廖凱、王嘯……他們的歌曲都曾有遊俠之風，如今就如歸雁，俠隱待發，潛藏在大理這個臨時的烏托邦裡面。為什麼是臨時的?大理人曾自嘲：因為有麗江在前面接客，大理還能當幾天良家婦女。旅遊業的大舉進犯是一個危機，文藝圈扎堆惹人斜眼又是一個危機，而且一個反烏托邦社會，能容忍烏托邦多久也是一個疑問。

　　莫道江湖遠，仍憂舊廟堂，大理逍遙中的牽掛，在這些音樂人的言談中，依然能覺得。開啟大理模式後的藝術家，如果只顧在蒼山洱海之間放空自己，接著大理的地氣卻懸空於氤氳霾暗的中國，想必他們的武藝也會發癢。這次來訪，欣聞野孩子樂隊已經在大理床單廠藝術區找到工作室開始新專輯的排練，而舌頭樂隊在山間也「苦中作樂」尋找新突破，而周雲蓬，去年就做出了第一張土生土長的專輯《四月舊州》——舊州是大理邊緣的飛地。

　　這是一張我遲遲不敢打開和聽完的專輯，因為裡面有兩首非常傷痛的歌。其中兩首都是和林昭相關的，中國自由抗爭的前驅者林昭女傑，一直是周雲蓬和我共同的老師，她的詩文和行動，都教曉我們自由之痛之烈。《四月輓歌》寫的是林昭死後，被索要一顆子彈費的林昭母親的故事，這是一個不亞於林昭本身的悲劇：「慌忙中她把子彈藏進了女兒的身體裡，她又把女兒埋在了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誰也別想找到她了。」敘述繼而是悲憤的幻象：「在蘇州城的閶門外，夢中的家門緊閉，只有海鷗從海上飛來，報告大海依然勝利。」海鷗與大海的隱喻來自林昭的詩，此處的絕望恰似索爾仁尼琴所說的「世界正在被厚顏無恥的信念淹沒，那信念就是，權力無所不能，正義一無所成。」

　　更不忍聽的是《林昭獄中給母親的信》，直接取自林昭獄中書，她在飢餓與痛苦的幻覺中，向母親歷歷描述她想吃的美食，當然她至死也沒吃到。這不是一首歌，蘇州話的獨白，隱約遠近的簫聲與尺八，彷彿是來自陰間的消息，最後都統統歸於背景聲那寂照庵火爐裡枯柴的劈啪裂帛中。

版权声明：本文系 授权8794明星网独家发布，未经允许禁止转载及摘抄，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