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往事之日晚倦梳头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事是我无比羡慕并且愿意折寿十年来换的，那么只有一件：粘枕即睡，一梦到天明。

　　16岁以前，倒还是睡过几年好觉的。

　　我出生的时候，还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木头房子木头床，一家四口挤在一起睡。喝奶，尿床，学步，都在那张床上了。小小的身躯夹在妈妈跟姐姐中间，动一下便要挨骂，好睡姿从小被挤出来。爷爷在世的时候，一家子人都需跟着他早睡早起。那时家中的黑白电视，只能收得两个台，寡淡得很，加之我年幼，外面的世界对我吸引力甚小，吃好饭便是洗澡睡觉，生物钟稳定地好似古人。

　　随着我的成长，家中的新房子慢慢建起，我跟姐姐有了自己的房间。床还是那张床，只不过生活丰富了起来。我们开始追《西游记》，睡觉前的卧谈弥补了那么多年来父母欠的睡前故事。有了心思，也便渐渐有了梦境。

　　家族中这么多姐妹，我与小姑家的女儿最不投缘，锋芒毕露的小表姐每每在我家留宿必定把我弄哭，用的都是同一招：关灯，讲鬼故事。小表姐在这方面兴趣浓厚，每次都有新故事，说到一半突然翻个白眼或者在床的另一头猛然抓住我的脚踝，又或者适时制造一些诡异音效，总之，必定是要我哭了才罢休。偏偏我记忆力又是出奇的好，听过的故事，过了许久之后想起还是一阵惊悸。

　　初中以后，我一个人分配到二楼的小房间。那时初中需上早晚自习，冬日的早晚阴冷且黑暗，父母从不接送，常常会有高年级的同学躲在路边伺机吓人，久而久之，倒也被练出一些胆子。二楼我的房间是家里最安静所在，除了夏日能听到门前小河流水声，没有任何杂音会干扰睡眠。

　　高一的时候猛然从走读生变为住校生，小寝室里住了8个人，十分不适应，睡觉简直是煎熬。一丝光亮和声响都会吵醒我，两周下来血色素直降，回家一趟差点晕厥。后来那一年我都是寝室的闹钟。

　　失眠是从高三开始。失眠的感觉是，你穷尽办法逼迫自己入睡都是徒劳，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至天明。还好镇上的医生开了一些轻度的安眠药给我，才不至于神经衰弱太严重。

　　家中父母，皆是睡眠不好的体质。特别是母亲，常年被梦魇折磨，半夜里常因哭泣颤抖被父亲唤醒。时至今日，我的状态与母亲日趋接近。连我都要怀疑是否是一种家族遗传。而长久以来，我认为婚姻对我唯一的意义，可能是半夜噩梦的时候有个人能够把我拍醒。后来一想，那个时刻，他也未必醒着。也罢。

　　“华屋重翠幄，绮席雕象床”古代女人的床，精雕细铺。可是人家也难眠地很，“远漏微更疏,薄衾中夜凉”，床倒是精致，可是那时候没有电热毯，暖不了被窝，到最后“宛转复宛转，忆君更未央”。喏，睡不着倒是真真的要胡思乱想。

　　而汉子们睡不着，原因就复杂多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感沙场杀敌;“梦不离泉石，林唯称隐沦”这是叹故国难再;“岳钟思冷梦，湘月少残篇”这是思故土难回;“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是道世事无常。

　　这睡眠质量，可是与床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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