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伊犁应该和电视上看到的“苏联”街景一样

　　三岁以后的小时候对伊犁总是很憧憬，因为住在那里的姨妈总是带来“苏联”货，印象深刻的有蓝色的羊毛大衣和明黄色的泡泡袖连衣裙，姥姥和奶奶总 是舒展布料欣赏地说“质量可以”，还有十分精美的首饰，比如银制的链戒，上面有毫不含糊的民族图案，记得姨妈会拣选着对姥姥说“和您当年的那个图案一 样”。我只在一边把玩，心想“首饰的图案也记得清楚啊”。本来还有一套传统餐具和乐器手工艺品，像乘马奶时专用的木勺和袖珍库布孜，后来悉数丢了。

　　想来那时候哈萨克斯坦刚独立不久，大家还是沿袭着“苏联”这个词。总以为伊犁和哈萨克斯坦有某种更紧密的联系，当然现在也想明白了跟阿勒泰相比，有通商口岸的伊犁当然能比我们更多的接触到哈萨克斯坦的商品。

　 　想象中伊犁应该和电视上看到的“苏联”街景一样，画质浓郁但不太清晰，带着时代感的壮阔和些许浪漫的气息，直到我八岁再次到了伊犁，汽车直直开进城里没 有一点仪式感，街景也和阿勒泰的一样清晰，我坐在车里姥姥腿上，愣愣地地看着路边和阿勒泰建筑无异的甚至更加现代化的高楼，反复问开车的马叔叔“伊犁到 了?伊犁到了?”一个梦没有声息地碎了，幸好我的梦并不太重要。

　　伊宁市还有一个名字叫乎勒佳，新潮一点叫“ile”，小时候一直叫乎勒佳，因为“ile”似乎莫名其妙带着一点异域气息，所以后来我装腔作势地也用“ile”称呼起这座城市来，有时说了乎勒佳还会很快地纠正到“ile”。想想也是挺作的。

　　由于这些光鲜的商品，很多人对伊犁无限向往，因此我听说自己三岁便去过伊犁，也格外骄傲起来，仿佛去了这个城市就沾了这个城市的光，镀了一层金。

　 　第二次去伊犁是大表哥结婚那年，八岁的我作为娶亲队伍的一员从哈巴河接了准嫂子前往伊犁，一个苏联梦破碎的同时，另一个梦重新被点燃了，做大学老师的姨 妈说十二岁我上初中的时候，要把我接到伊犁上学，“教育水平比那边高”。我一边紧张一边兴奋，带着儿童对上一辈亲戚的生疏和尊敬想“以后估计就跟姨妈混， 要变成城市人了?”。当然这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没实现，本来姥姥也说十二岁要给我买电脑，大学回来允许我留长头发的，可惜十二岁的时候姥姥去世，电脑什么的 我也忘了。

　 　现在姨妈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像姥姥，就是笑得比姥姥多的多。她病了十好几年，免疫系统的问题，说是七十年代学雷锋活动在阿勒泰一月的冬天里帮孤寡 老人洗被罩埋下了病根，先是肾出了问题，后来得了不太好治的病，记得有段时间使用激素类药物脸上浮肿起来，印象中雷厉风行的她显出一种老态，眼神的光黯淡 下去，加上姥姥去世，她突然从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老太太，我只觉得恐惧，“这个家的老太太是她了”。幸好姨夫是一位铮铮的汉子，几乎是抛下 了校长的职务，专心在家照顾姨妈，他家的书架上都是被他做了标记的哈，维，汉语的医书，姨妈的每一餐都要他亲自下厨做，比如姨妈能吃扯面但不能吃切面，因 为维吾尔人认为金属道具会在切面的时候把寒气带入食物中，所以姨夫从来不会图方便而做一顿切面，诸如此类。有的坚持在我们看来简直是 “伪科学”，但就是这样姨妈的病情才渐渐好转，能含饴弄孙。姨夫很少说起这些，说起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次夏天坐在苹果树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时他说“什么没经历过，只是当年我最喜欢的弟弟十二岁坠马身亡的时候我就想，不会有比这更伤恸的了。”说起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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