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境与城堡 一种恐怖的经验

　　可能跟很多女孩不同，我从小就不喜欢琳琅满目的东西。不论是珠宝首饰或者鲜花玩偶，许多具有具体形态、光泽、气味、质感的杂物堆积在一起，对我而言是一种恐怖的经验。

　　就像在游乐场，那是一个非常奇异的恐怖之地。我认为游乐场是一个非常好的谋杀案的故事地点。果然很多年以后我在希区柯克的电影《火车怪客》和今敏的《红辣椒》里都看到了对此地点的绝妙运用。

　　这种经验也移植到了对艺术作品的欣赏上。密集的意象、色彩、千奇百怪的动物、人像、宗教典故等等，叠加在一起欣赏对我是一种十分糟糕的体验。如果每一个东西单独拿出来看，是没关系的，我所介意的就是无序地堆积在一起的感觉。

　 　偶尔，在进入甜品店时，由于整理的井井有条，我尚能心平气和。但总体上，我对那闪着光芒，发着香甜诱惑的场所，还是有一种抵触感。包括百货商场里的化妆 品柜台，我即使从旁边经过，也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可能最为无法接受的是那种光线和嗅觉的扰乱。如果这些东西全部变成黑白的，亚光的，无味的，我会舒服一 些。

　　所以，尽管我很多次尝试着去看爱丽丝漫游奇境这个故事，可每次都中途放弃。我对那种洛可可式的小女孩遇到各种童话人物然后陷入没头没尾危机的故事感到排斥。然而生活中我遇到的很多女孩都很喜欢这个故事，甚至希望自己就是爱丽丝。

　　如果进行所谓的精神分析的话，可能因为我的童年很长时间在医院度过有关。医院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恐怖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它的整洁、肃静、缺乏色彩、生死共存，却是让人安心的。走廊里回荡着的消毒药水味，也是增加这种安心感的。

　　有个从小在寺庙长大的朋友，与我有相似的体会。我们后来都变成了对“物质的过度占有”怀有抵触情绪的人。

　　表现在文学上，是我对“词语的过度占有”有一种抵触。尤其是发源于无稽想象的那种堆砌，那种无穷无尽的繁复和假装美好或假装丑陋，都令我觉得虚伪。

　　后来读到卡夫卡，他的城堡或许与医院和寺庙有相似之处。城堡也是恐怖的，医院和寺庙在本质上也是恐怖的，非人性的。但是，这种恐怖，与那细碎的洛可可式恐怖是不同的。

　　非人性的恐怖，是一种震撼，就像教堂，或者监狱。是人性的尽头，反而使人平静。

　　洛可可式恐怖，是一种烦扰，是各种各样的欲望和不满足，使人感觉生理化。

　　奇境里的爱丽丝，我觉得就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儿童。她的裙子、蝴蝶结、口红、鞋子，都像是一种邪恶的代表。而在这个奇境里，却对这种邪恶无限的放大和赞美，使人毛骨悚然。

　　如果让奥康纳来写一写爱丽丝的故事，可能会让人觉得更痛快些。没有多余废话地终结这充斥着甜美与虚无，远离本质的奇境。

　　这可能就是一种隐隐的纳粹主义吧。如果这么说的话，医院，寺庙，学校，教堂，监狱，公墓……人类生活中始终存在着这样纳粹的场所。但它们只要安静地存在就好了，我并不鼓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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